以我做记者寻找内容的本能,我发觉,没有哪一个产业板块能够像今天的林业一样,生产出如此多的内容和话题,为传统产业和新兴产业融合提供如此大的空间。我能够理解他们为何而来,被什么所吸引,因为我自己也一样。这一次,我终于发自内心地,真正理解了什么叫林业,发自内心地爱上了这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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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我的林草故事,我想从自己的家乡讲起。我出生在文革结束那一年,大西北,宁夏银川市。父母都是当年支援三线建设来西北的外地人。姥爷当年心疼要下乡插队的大闺女,她身体不好,怕这一下乡,怕不是半条命要没了,于是一狠心带着全家人,申请了支援三线政策,搬到了大西北,我妈免于插队,可以直接招青年工人入厂工作。那一年,我妈20岁,小姨10岁。和他一起搬到银川的,还有当年的辽宁大河机床厂几百口人。这样一个规模,用现在的年轻人话说,八成是好壮观好励志!
可在当年,壮观这个词是用不上的,悲壮更贴切一些。用姥姥姥爷的话说,他们登上了吐着黑烟的绿皮火车,从土地黑黝黝、绿树一排排的东北出发,一路上走了几天几夜。有一天早上一觉醒来,忽然发现车窗外面就是这个景色——一片盐碱地,望不到头的黄沙。
他们心里这个翻腾啊,这不就是传说中的不毛之地吗?姥姥、我妈、我姨一下子就心凉了半截,心里委屈得掉泪,然后她们抱在一起哭。再后来,整个车厢的人一起哭……来就来了,走是走不掉了。
姥姥去世前,常常给我们讲这段故事,她说,那时候的银川三两天就刮大风,五六天就来场沙尘暴,那沙尘暴刮的,不一会窗沿、门框就是一寸厚的土,喝过的水碗放桌子上,过一会儿再喝就牙碜。睡一宿,第二天推门,土把门埋了小半截。
照姥姥的描述,那我们现在遇到的沙尘暴,根本就不能叫沙尘暴。
“既来之则安之”,中国最古老朴素的语言,抚慰了这些外来移民,这些安定下来的人,后来成了大西北的开发建设者,他们和他们的后代,后来参与和见证了很多的奇迹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产生。但是在彼时彼刻,他们没人敢想象有这样的奇迹会发生,他们也不敢相信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后来会是这个伟大奇迹伟大事业的参与者、亲历者。
当时我们在银川的工厂家属院里,生活状况是这样的,大家互相交流大酱的做法,交流土炕怎么打从炕头到炕梢都是热的,交流生吃小葱还是大葱更下饭。后来我长大以后一口东北口音改不掉,也是拜童年所赐。当年的银川其实和后来的深圳一个意思,大批移民,都是外来人口比本地人口比例高得多的城市,不同的是一个守着富庶繁荣的香港,一个守着全国生态最恶劣最贫困的老少边穷西海固地区。
当时的银川有这么一句词来形容“一个银川两座楼,一个公园两个猴,一个警察看两头”。
我的家门前就是银川市的主路,不到十米宽的一条柏油路,驴车、马车、拖拉机统统能上路,经常有各种事故发生。
这条路的两边,各种有整齐划一的绿树,和大城市的行道树不同的是,这里的绿树纵深能达几里,从几十公里外的老城区起,一直沿着这条公路穿过新城区、然后到达我住的新市区,再继续向西向贺兰山方向延伸过去。
后来大人告诉我,这片林子就叫防护林,其实就是三北防护林的一部分,可事实上直到很多年后我才真正意识到,这片林子和课本里学的三北防护林是有联结的。这片林子是我们小时候快乐的源泉,一放假我们就在里面疯玩,摘各种野花野草做标本,玩得一身汗,大人趴在窗户上大吼名字,才会乖乖回去。
后来小姨成家,小家庭就安在三北防护林建设局院里。因为孩子小,小姨忙不开,我经常陪大人去帮忙,从此多了很多泡在三北局家属院里的机会。
那时候的三北工程,根本不是现在一提起就人人竖大拇哥的三北工程,知名度甚至比不上当年最火的二毛厂,在当时的我眼里,那无非就是一个养活人的单位而已。整天在三北局院里泡着,看着他们上班下班,买菜做饭,唠家常打孩子,真没觉得有啥特殊的,过日子而已嘛。也可能是老话说的“熟人眼里无伟人”,到现在为止,我也不习惯把他们和新闻里提到的“伟大”这个词揉在一起。他们都是生活在我身边的人,实在太熟悉也太普通了。
当年的他们正值壮年,如今的他们老态毕现。形成反差的是当年贫瘠的土地,现在盛开了一块土地所能呈现的最美好状态——树木成荫,虫鸟成鸣。一年年过去,他们老去、退休,而他们的新到来的同事,则替代他们,英气勃发地巡视在当年他们行走过的土地上。生命的规律就是这样啊,一代代往下传。
话题说回来。
我十来岁的那些年,正是西北风沙肆虐的时候,纱巾是最通行的标配,男女老幼咸宜,要是这一天没带纱巾又偏赶上风沙,那么好,你的眼睛鼻子嘴都将灌满沙子,头皮下的沙子用三遍洗发水都冲不干净。银川的小孩子最容易得的几种病:砂眼、流鼻血、扁桃体炎。没办法,太干旱了,春天时候早上起床,普遍嗓子剧痛,不喝水开不了口说话。
现在看来好像有点暴力美学的感觉,似乎还能说是壮观。可事实上真的深处其中,那滋味不是同事们从海边、江南长大的人所能体会的。
所以当时我的一个想法,强调一下,真实的想法是:三北防护林也就是说说而已的,最多不过多几片荫凉而已,人还想改变生态?生态不改变你就好了。当时唯一的心愿是:考上大学,从这鬼地方考出去,远远的。
高考的时候我的压力很大,小姨夫妇给我做思想工作,没关系,考不好至少还能上林校。
我心里那个惊吓:妈呀,这林校是个学啥的学校?离我想做的白领也太远了。为这我也得拼命考。
为了不上林校,我学习更拼命了。
结果没考好,将将好卡在二本线上,报啥学校都不把握,就报林校有胜算,因为林校录取分数段正好卡我分上。结果我还是学了林,也是姥姥姥爷的后代中唯一一个学林的。想不赞自己一个都不行。
我不甘心啊,为了能彻底离开林业,从那时开始我持续折腾了自己若干年。我特意选择了当年最热门的贸易经济。毕业后兴高采烈当上了广播电台记者,报纸记者、出版社编辑、招商局干事,最不可思议的是每回我尝试彻底离开林业时,都会被莫名地拉回到林业,甚至和林业产生更深的链接。
在这个过程中,我也渐渐发现事情出现了巨大的变化。党中央提出了“生态文明”的旗帜,第一次听到这个字眼,我的新闻嗅觉就敏感察觉到了一些东西。果然,林业的地位开始发生变化:林业领域不断有来自国际、国内的认可和评价;林业领域里开始产生富翁,牛玉琴、石光银这些过去种树穷得四处借钱的人,资产经过评估后成了亿万富翁。还有,当年在校园里最不起眼的野生动物专业同学,后来成了猎头公司追逐的对象,年薪百万被聘到野生动物园、社会组织是常事。
我没有去过法国波尔多,但是很多人告诉我,银川和波尔多很像,天蓝、空气清爽、日照充沛,纬度适宜,昼夜温差大,最适合酿酒葡萄种植……
听到这话的时候,我看着蓝天白云,很恍惚,真的是找不到当年猪八戒去高老庄的感觉了。
然后,我慢慢接受了这些最为神奇的改变,来自大自然领域的改变——大西北的生态发生彻底改变,沙尘暴减少,降水增多,环境开始湿润了。银川林业厅湿地处的负责人是我的师弟,他是银川的湿地专家。
我打趣他,在银川负责湿地,工作岂不是很清闲,研究沙地改造的人怕是要累死了?
他告诉我,不是,银川是湿地特别多的地方,这些年建设了很多湿地公园,他要忙死了。
银川和湿地两个词产生这么大联系,让我的嘴半天合不拢,这完全超出我的记忆和认知层面。最好玩的是,就在前两天,去银川探亲回来的朋友向我们抱怨,这大银川是成江南水乡了吗?连着四五天都是连天的瓢泼大雨,这还是西北吗?
我终于理解了积少成多、集腋成裘的意义,原来一棵棵树的累加,不止给你一片森林,还给你了一个世界,这个世界里不只是植物、动物这些物体的累加,还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物理变化、化学反应、生态变迁。随着生态文明建设被正式写入十九大报告,成为国策。林业版图越来越成为吸引社会资本关注的一块宝地。
我接触过的大集团甚至新锐企业中,诸如中交集团、中车集团、爱奇艺、二更传媒……莫不对林业表示出巨大的好奇和关注,甚至他们像当年纷纷开设房地产板块一样,开始增加涉林板块。
以我做记者寻找内容的本能,我发觉,没有哪一个产业板块能够像今天的林业一样,生产出如此多的内容和话题,为传统产业和新兴产业融合提供如此大的空间。
我能够理解他们为何而来,被什么所吸引,因为我自己也一样。
这一次,我终于发自内心地,真正理解了什么叫林业,发自内心地爱上了这一行。
我很少回到家乡银川,但是我知道家乡如今特别美,特别好,被评为最适合人居的城市。
我很欣慰,不会再有很多人像当年的我一样,心慌慌地一门心思想着离开故土了。
他们和他们的后代可以做一群有根的人,不必如我们当初一样,要漂泊异乡,独自奋斗。
去年,是三北防护林建设40周年,很多人获了奖。可惜当年的老三北人,很多已经不在了。是这些人,他们改写了历史,而这份被他们改写的历史,又改变了更多人的命运。
可这些后来发生的事情,在当年的他们,又能预知多少呢?
有时想想,挺不可思议。人人都可以了解过去知道历史,可是没人在当下当刻能知道自己的使命,更没人能确切知道自己现在所做的事情对于以后的意义。所以,与其说他们改写了历史,不如说他们被命运选中来完成这样的历史使命。
现在想来,这都是天意吧,或许在座的我们也是带着任务而来,未来的某一天,我们中的某些人也会被人像今天开会一般,同样被提起,或褒或贬,亦未可知。
所以,我们,珍惜自己最好的时光,在此时此刻的当下履行好自己的职责,权当是为未来的自己,为自己的未来做点什么能做的吧。
20年,我与林草相期以故。现在我们在讲述前辈的林草故事,再过些年,我们的林草故事,会由我们的后人来评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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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北工程是新中国成立后中国政府启动实施的第一项生态建设项目。工程建设总面积406.9万平方公里,占我国陆地总面积的42.4%。主要战略目标是将林地总面积由1977年的2314万公顷扩大到6084万公顷,增加3770万公顷;森林覆盖率由5%提高到14.95%;林木蓄积量由7.2亿立方米增加到42.7亿立方米;平原和绿洲的农田全部实现林网化;沙地和沙化土地得到有效治理,沙漠面积不再扩大;风沙危害和水土流失得到有效控制,生态环境和人民群众生产生活条件得到根本改善。
三北工程建设规模之大,时间之长,条件之艰难,效果之显著,被誉为世界生态工程之最。当年《泰晤士报》称赞这一规划将成为人类历史上征服自然的壮举!
经过40年不懈努力,三北工程成效卓著。例如,陕北延安共造林2134.58万亩,森林覆盖率提升到46.35%。这个昔日黄河中游水土流失最严重的地区,如今已成为黄土高原上的生态屏障。
40年来,三北工程累计完成造林保存面积3014.3万公顷,在我国北方万里风沙线上,建起了一道乔灌草、多树种、带片网相结合的防护林体系,成为抵御风沙南侵的绿色长城。如果把这些树木折算成5公里宽的防护林带,可绕地球赤道一圈半,堪称人间生态奇迹。
自1987年以来,先后有三北防护林建设局等十几个单位被联合国环境规划署授予“全球500佳”称号。100多个国家的大使、政府官员、专家学者前来参观考察、访问和学习,赞誉三北工程是“改造大自然的伟大壮举”“世界生态环境建设的重要组成部分”。三北工程由此成为我国在国际生态建设领域的重要标志和窗口。
三北工程40年坚持不懈、坚定不移的建设,向世界展现了中国政府对全人类负责任的大国风范,体现了保护环境、实施可持续发展战略的坚定决心,为全球生态文明建设和荒漠化治理提供了中国方案。
真情实感,娓娓道来,诉说着一个个奉献着的林业工作者的故事,诉说着林业的发展和辉煌。
我很欣慰,不会再有很多人像当年的我一样,心慌慌地一门心思想着离开故土了。